燃烧女子的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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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名称:燃烧女子的肖像
导演: 瑟琳·席安玛
编剧: 瑟琳·席安玛
官方网站: http://www.portraiteinerjungenfrauinflammen.de/

非影评,应该算是以画家视角写的改编?不知道该算什么,叫什么都行,暂且归入影评分类。很喜欢这部影片,就写了,不如电影细腻,难免加入自己的解读,第一次写这种文章,可能也会是最后一次。为了避免影响观影体验,请观后再阅。对话来自影片字幕,版本为Fix字幕组。

瞥到学生身后的画,忽然失神。

- 那是您画的吗? - 是的。很久以前画的。 - 这幅画叫什么? - 燃烧女子的肖像

学生小心翼翼地问,我心神不宁地答。

你裙底的火,身后的光,带我回到那时过往。

接到画像的邀请,我只身前往。即便来前早有耳闻,也不知如此偏僻。水路途中掉了画具,湿淋淋地到了你家,赤裸着在炉前烤火时,并未觉得会有什么波折。到你家的第一天,只见到了家中的女仆苏菲。她问我,能做到吗?我一愣,这才听说了你姐姐的变故,听说了上一位画家没能画完肖像的故事 。我收拾好房间,看到墙边的画架,翻转画板,看到一幅画像,画中人身着华服,面部却被涂抹。我倒退几步,心里一惊,不知道会经历什么。

第二天,苏菲拿出那条藻绿盛装,说起你一直穿着修道院的衣服,并无更多画像选择。你的母亲告诉我,你不满这桩亲事,对肖像画百般抗拒,求我陪你出门,一路观察,完成画像。我答应了下来,联想到房间里毁掉的画像,虽有些异常,但自觉并无大碍。她还带我到她的画像前,告诉我这是我父亲为她画的像,一直到她入了这家门才第一次见到,像是等着她的到来。而她,正是要我,为你画这样一幅肖像,把你送回她的故乡。

我回屋搭好画架,布好画具,苏菲前来唤我,说你已在等我。我拉上临时画室的帘子,也好奇见你。在楼梯上第一次见你,你穿着深色衣裙,连帽戴着,背对着我,急切地出门。听到我出来,你加快了步伐,我在身后紧跟。蓝斑点的连帽随着你的步伐而跳跃,像是林中起舞的蓝点紫斑蝶。帽子终于落下,看到你一头金发。你开始跑起来,向着海边,我担心你要效仿你的姐姐,提着裙子追赶,难以跟上。你停了下来,我松了口气,却听你说你期待已久,我不自觉地问出「一死了之?」话出口时觉得不妥又无可挽回,你转过头,坚定又愤怒地否定「肆意奔跑。」此刻我相信你并无寻死的念头。

这一天,你找我借书,我们一起上了楼。楼梯上,我默念着肖像画的技法,看各个角度的你。我迅速抽出书,生怕你发现帘后的秘密,好在你只站在门口,没有进来,你抛下一句「您睡在这,这可真奇怪。」那时你是否已经有所察觉?晚上,我在炉火前,摊开你的细节,是我日间抽空画下的小稿,我不确定是不是在那时候,我就有些心动了。

白天,我开始尝试着在画板上勾描你的轮廓。苏菲来唤我,我脱下作画时穿着的白袍,换上外套,她说起风了,为我戴上面纱。你的半张脸也埋在面纱后,总是走在我前面,在海边坐下的时候,你双手交叠,问我还能待多久。你兀地说想游泳,我不明白,劝你待天气转暖,你答应了。你于是在岸边徘徊,我躲进巨石后,拿出碳块描下你的双手。晚上苏菲问起画像的事,我回答并不顺利,我想不出怎样才能看到你脸上更丰富的表情,我尝试去画,下笔踟蹰。

看到你在岸边展开姐姐未完的刺绣,我问出你心中的疑惑。你吓了一跳,大概意外我这个外人竟敢如此发问。你告诉我姐姐的道歉,我发现你默认了从姐姐那里继承的命运是悲惨的,这也难怪,你说你对那个米兰人家知道的并不比我更多。我转移了话题,试着安慰你修道院也并非理想之地,尽管我甚至说服不了自己。我失言说出自己会画画,你这时一定已经坚信了我是来为你画像的吧。你问我何时结婚,我告诉你我可能不会结婚,你疑惑竟无人逼迫么?我欺骗你我可以接替父亲的事业,你随即愤怒地表示我无法理解你,我否认了,但没有用。

我画好了草稿,仅剩衣装。我穿上你的盛装,从小镜里看假扮模特的自己,想象你坐在那里的模样。你在门外唤我的名字,我慌忙跑进帘后,拉上帘子,脱下你的衣服,跑了出来,那时,我脸上大概挂着无法掩饰的慌张。你坐在我刚刚坐过的椅子上,看着我一动不动,然后又起身。你一定知道了吧。你问我借了烟,我们坐在沙发上,我告诉你明日你就可自由,你的母亲已允许你独自出门,你回答道:「自由就是独自一人吗?」我愣了神,找不到合适的答语。你说想去做弥撒,想听音乐,你似乎只听过修道院里献给死者的音乐,你希望我描述其他,我摇头。我走到大键琴前,摸索着琴键,按下一两个音符,你跟过来,移开琴上的防尘布,坐在我身旁。我一边弹着,一边描绘,可惜忘掉了些许片段,没能弹完,无意中说出你会在米兰听到的,你脸上缓和下的表情再次凝固,不悦地盯着我,认为我是为了减轻你的焦虑而频频提及。

我原计划离开的前一天,请苏菲穿上你的盛装,我想象着你坐在那里的样子,画像很快就要完工了。苏菲离开后,我继续作画,休息时听到你的脚步声,已来不及洗去颜料,我将右手背在身后,面向你,你走过我身边,我又将右手挪到身前,问你弥撒的事。我听到你邀请我明日一同出门,我没有理由拒绝,也不想拒绝,低声答应,又听见你说:「独自一人时,我感受到了你说的那种自由。」我释然,只听你又说:「但也感受到了我对您的思念。」我噙着泪,不敢再把头转向你,我想我是心动了。夜里我点着烛火,画完你的画像,但并不满意,尽管我并没有如实告诉你母亲。我请求她先让你看一眼,请求她让我把真相告诉你,我不想再欺骗你了。你的母亲告诉我你时常提起我。我无力地回到我的房间,点燃前一位画家留下的未完画像,烧毁了它。

最后一天,尽管是你提出的邀请,我们却相对无言。你只是坐在我身旁静静地看书,我想,你没有在读,你也不安。我轻声唤你,告诉你真相。你也许早就知道,但也许还是欺骗着自己相信,听到我亲口说出真相,仍很是愤怒。你走向岸边,只着一袭单衣,把自己抛入冰冷的水里,企图用肉体的寒冷去抵消无助。上岸后你裹着自己直哆嗦,却不肯直接回屋。

你仔细揣摩我的画,和我一样,你并不满意。也许从绘画技法上,它称得上是好作品。但你很清楚,那并不是你,不是我眼中的你,我也很清楚,尽管我并不想承认。最终我还是涂抹掉了你的画像,你的母亲感到被戏弄,赶我离开。你出言阻止,决定配合我,你是不是也想留下我眼中的你?母亲拗不过你,命令我在她离开的这几天内完成你的画像。你果然穿上盛装,配合起我来。

那天晚上,我来了月经,肚子很痛,苏菲为我烤了小石子好暖暖身子。她说往常总备着,但已三月不来。她看起来还很小,我有些担心。显然这是她第一次怀孕,而这并非她的意愿,打算趁你母亲不在的时候流掉。第二天我们让她在海边狂奔,和她一起在山野里找寻草药,想尽一切办法帮助她。许是看到我的举止,你问我是不是也曾经历,我肯定的回答让你有些意外,看起来你对我的愤怒不那么重了。你问我感受过爱的滋味吗?我看着你,你不知道,我心里的人,是你。你希望我描摹爱,我不能,除非我们相爱,我没有说。

我们把筋疲力尽的苏菲抱到沙发上,你也疲惫睡去。我借着烛光,描摹你睡着的容颜。你睡得不深,看到我在画你,脸上第一次露出毫无防备的微笑。我等它很久了。

我画好肖像画的面部,却找不到你的笑颜,大概因为见多了你的怒意。我没有直说,但你依然很受伤。你情绪激动,双手交叠;你咬了咬嘴唇,下意识地掩饰被我发现的不安;你一动不动,流露着你的恼怒。是的,我什么都知道,你的微表情我已牢记在心。只是,我没想到,我也是镜中人,我颔首扶额,无话可说;我难以自持,不禁皱眉;我局促不安,大口呼吸。我没想到,我也被你看穿了。我们终于扯下了彼此的面具。晚上三个人一起打牌时,我们都很开心,尤其是你,耍着小聪明,像孩子一样调皮又尽兴。后来你再当起模特时,也主动与我聊天了,你说,你对我感兴趣。

某个晚上,我们围坐炉火边,你读着《变形记》里《俄耳甫斯和欧律狄利的故事》这一则诗歌。苏菲不能理解回头的俄耳甫斯。你又读了一遍,苏菲还是不能原谅,而你说,他是「为爱痴狂,情不自禁」,那时,我同意苏菲的看法,认为俄耳甫斯是做出了选择,「不是以爱人的名义,而是以诗人的名义」。你没有再辩驳,接着读诗。你说,也许是欧律狄利说了「回头看看我」,我好像有些明白你的想法了,不安起来。

又一个晚上,我们前去参加当地女性的篝火会。女人们围在篝火旁,拍着手,反复吟唱一句歌词「我无法逃离」。我隔着火光里飘忽不定的空气看你,你几欲哭泣,好像这句词唱的是你,我也不安,这句词唱的其实不只是你,也是我,是我们,也是那些篝火旁的女人们。火星溅到你的裙角,燃了起来,你没有在意,仍看着我,我也竟没有上前去,仍看着你,任由它燃着,像是在确认彼此的心意。好在苏菲及时扑灭了窜起的火苗。

第二天,我们去了岸边。我想拉你的手,被你放开了,你在巨石下等我,我犹豫着走进。我们对视着,几乎是同时,揭下脸上的面纱,拥吻,分离,嘴角仍相连。你惊慌地跑开了,我没追上。苏菲说,你不舒服,不想吃晚饭。我举着小烛,慢步上楼,心事重重,恍然看见你身着洁白纱裙站在我身后,又消失不见。看到你在我房里等我,我安下心来,把头靠在你的肩上,你伸手环着我,你说你的确害怕,说着也靠向我。我转过身,你伸手抚上我的锁骨,下额,然后是唇。你说,你在等我来,你已想象过我们肌肤相亲的样子。你回答我,并没有梦见我,但是,一直惦念着。你主动吻了我,抚摸着我,而我,也回应了你。

醒来时,我们赤裸依偎着,在我的床上。如果不是苏菲来唤,许还要缠绵。我们陪着苏菲去了婆婆家,小女孩熟练地帮忙解开苏菲外面的衣裙,只留下薄薄一层单衣,婆婆也备好了药材。苏菲躺在床上,双腿分开,婆婆用着古老的方式人流。苏菲表情痛苦,你瞪大了眼,震惊又害怕,我别过头,不敢面对。你扯着我,告诉我仔细看。后来我才知道你是想让我画下来。回来后,你久不能释怀,要我画下最鲜活的痛楚。

后来你当模特时忍不住笑,于我那是诱惑。我几次制止也无济于事。我上前吻你,陷入你,终于还是赤裸了彼此。你将盛着秘方的小方盒放在腹部,说那是你买来的,能享用更久的兴奋。你蘸了一点,涂在身上,我侧躺着看你。我们爱抚着彼此,再次接吻。那天夜里我又再次看到你白色纱裙的虚像。你躺在床上贪恋着属于我们共同的气息,不愿起来,我借着喂水的名义俯身亲吻你。

我终于画出了我眼中的你,却想将它毁掉。你并非不解,却开口询问,想从我这里亲口听到答案。我画下了你,然后拱手于人,通过我画下的你。不错,我们都不够勇敢,我希望你去反抗,但不是要求,我不知道那样的生活会不会容易些。你哭了,转身跑开。厨房的花谢了,苏菲的刺绣还留着它盛开的样子,她告诉我你母亲明日归来,我们很快就不再是我们。你果然在海边,我飞奔过去,从身后紧紧抱住你,乞求你的原谅,告诉你明天不再。你转过身来,我们亲吻着,捧着彼此的脸。你再次坐在我跟前,看我完成画中的你。

我看着赤裸的你,画了一面小铜镜,给自己。你说之后就能照着它来临摹无数次了,是啊,我笑了。你说以后想你的时候我就只能看着它了,而你,却没有我的画像。你认真地说,想要我们此刻赤裸时我的画像。我笑着让你递过我的书,现在是你的了,我翻到你随口说出的28页,在书页的空白处,画下我,我把小圆镜置于你私处前,看着你,画下我。

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面对面侧躺着。看你眼敛渐合,我连声央求你别睡,亲吻你的脸颊。你说着你有一种新的感觉,我没想到你说的是遗憾。「不要遗憾,要记得啊」,我注视着你的眼睛,你笑着,算是答应。我们细数着短短几日里微不足道却也柔情满溢的小细节,你在厨房睡着的样子,我在打牌时输给你时幽怨的眼神,你在我面前第一次笑起来的样子……可惜我们花了太多时间在互相试探。你没有告诉我你第一次想吻我是什么时候,只告诉我比我猜想的更早。

再醒来,一切都结束了。我最后一次为你系上裙带。

你的母亲对这幅肖像很是满意,那是自然,毕竟,我仔细端详了你身上的每个地方,看过,抚过,也感受过。收下报酬的时候,我其实只想再拥有你,可我不能说。你被母亲叫出,离开前回头看了看我,不舍,走了。我看着画像被封上,被送走,还好苏菲过来抱了抱我。我前去和你的母亲,还有你,告别。我抱了抱穿着白纱裙的你,用不能显露的恋人间的眷恋,又很快跑开,跑下楼,我怕我会哭。你在楼梯上呼唤:「回头看看我!」,我站在门外,拉着门把,噙着泪看你,你我的脸上都挂着无可逃避的悲伤,我终于还是关上了门。一如我脑中几次闪现的虚像,你,消失不见。我终于明白俄耳甫斯,也明白你。

课堂结束,学生说我刚刚很悲伤。

后来我再见到你的方式很特别。我在画展守着自己以父亲的名义参展的画作,一位老先生说它视角独特,我没有告诉他,那是因为,我也以同样的方式告别了你。以爱人的名义回头,以画家的名义离开。翻看参展目录时,竟看到你的名字,穿过人群,看到了你的肖像,你身着白纱裙,已有夫人风范,带着可爱的女儿,那个小女孩和我课上的学生很有几分相似。你手上拿着书,书角露出「28」,我们的约定,我们的密语,你也还记得。

我最后一次见你,是在音乐会上,我找到座席,无意中望见你,穿过听众,在对面落座。我一直看着你。维瓦尔第的《夏》响起,你听到了我弹过的片段,闭上眼,不能平静,你哭了,你听到了我遗忘的片段,笑了,还带着几分当年的怨念。好在,你没发现,对面,是我,对面,我在。你还记得当时的我,而我得知了现在的你,足够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