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籍相关-解剖推理童话《卖花女郎》
因担任福尔摩斯推理阁推理小说第十二期讨论会的主讲人，本文整理自第十二期讨论会，讨论会篇目为保罗·霍尔特短篇集《恶狼之夜》中收录的《卖花女郎》。霍尔特是我最喜欢的当代欧美推理小说家，也是欧美推理作家里少有的仍坚持本格派的当代推理作家。在《恶狼之夜》这本短篇集中，我最喜欢的故事是《卖花女郎》。本文将对《卖花女郎》里所营造的推理童话进行剖析。
在《卖花女郎》这个故事里，霍尔特企图让我们相信圣诞老人存在，在没有看到解答前，你甚至会觉得是一篇童话！
本文泄底，请先阅读霍尔特的故事 本文泄底，请先阅读霍尔特的故事 本文泄底，请先阅读霍尔特的故事
圣诞老人之谜
整个故事其实很简单，圣诞前夜，也就是圣诞老人童话般的出现和消失。我们来看看霍尔特是如何营造出了一个童话般的谜面：
谜面分析
铃铛声音
突然，外面传来了铃铛的声音。
这里，也就是我们的圣诞老人「出场」的开始。
并且霍尔特借小托米和德让克·斯特林的对话，以小托米的天真和斯托克的略带嘲讽，让铃声显得很神秘也很可信。
您没有听到吗？那是圣诞老人的铃声，还有驯鹿脖子上挂着的铃铛的声音。
甚至以德让克·斯特林自己来做出疑问：
不过，那铃声真的很奇怪……声音好像很近，应该不是从河对岸传过来的。而且，我想不出这附近有谁喜欢扮成圣诞老人……这条街上只有我们一家人……伯克利？不可能……他现在肯定还是醉醺醺的！
没有人能够回答德让克·斯特林的问题。大家都感到疑惑，于是决定到外面去瞧个究竟。
借着众人的反应，神秘的铃铛声首先给这个圣诞夜蒙上了一层神秘的童话色彩。而同时注意到，借德让克·斯特林的口说出了铃声并不是从河对岸传过来，也就是说铃声理应从门外传来，为后面的不可能埋下了线索，而且很自然地引到了大家走出了暖和的房子。
德让克家门口雪地痕迹
小路上仍然寂静无人，但是有人——或者说是「有些东西」——在雪地上留下了痕迹。那是非常特殊的痕迹，因为这些痕迹完全不符合物理学原理。
从两栋房子的中间开始，有一段痕迹一直延伸到伯克利家的门口。痕迹很特殊，显然是套着牲口的雪橇所留下的，而且有高大的四蹄动物的蹄印。问题是，这段痕迹似乎是凭空出现的！雪橇的痕迹突然出现在平坦的雪地上，向前延伸了十几米，然后又神秘地消失了！这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更让人吃惊的是：这段痕迹是刚刚出现的，因为在一刻钟之前这里还非常平坦——所有的人都可以发誓。但是真正惊人的发现还在后面，他们走进痕迹仔细观察，发现痕迹是逐渐加重的！最初的两三米，雪橇的痕迹很浅；随后的五六米，痕迹很深、很清晰；随后痕迹又逐渐变浅了，直至完全消失！就好像雪橇是从天而降，停到了伯克利家的门口，然后又启动了，逐渐地减轻了对雪地的压力，直至腾空而起！
这里霍尔特把这道神秘的雪地痕迹描写地十分详细（也许是因为他是工程师出身的原因吧~)，我们几乎可以想象那是怎样的一种痕迹，我读到这里的时候我都要相信圣诞老人了。没想明白那种由浅入深再由深入浅的痕迹是怎样产生的，几乎要相信这是从天而降的圣诞老人的杰作。读到这里的时候觉得这完全没法用一个合理的诡计来解释，自己没想到，也特别期待解答，几乎觉得解答会是一种欺骗的把戏。谜底我们后面再谈。
伯克利家
在铃声出现前，文中提到伯克利家没有灯光。
但是在进门之前，德让克·斯特林心中显然感到隐隐不安，他忍不住朝伯克利居所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栋房子没有任何灯光。
而当众人出门察看的时候：
伯克利家也不再是一片漆黑了。窗户里亮着灯光，开着一条缝的房门也透出了一道光线。
炉火在伯克利家的笔录燃烧着，非常旺的炉火，甚至比德让克·斯特林家里的炉火还要旺——光是炉火的光芒就足以照亮宽敞的房间。
这里前后两处对伯克利家灯光状况的描写，说明什么？在痕迹出现前伯克利家应该是没有人的，虽然他们家里非常穷，但是毕竟是圣诞夜，家里有人至少也会有一点点微弱的灯光吧。但当众人一起去查看的时候，按照房屋的状态，既然房门开了一条缝，那么屋内通常来说应该有人，但是:
他敲了敲，但是没有人来开门。
房间里空无一人，另一个房间里也没有人。屋子里所有的窗户都关着，房门时唯一的出入通道。
也就是说屋内并没有人，而房门这个入口也没有人进入的迹象，否则众人进门的时候就应该察觉到。
房间内的礼物
在壁炉旁边矗立着一棵漂亮的圣诞树，在圣诞树下面放着好几个礼物盒，外面都包裹着华丽的包装纸和缎带。礼物盒的旁边有一匹崭新的红色木马——比托米的木马还要大一号。那匹木马鲜艳的颜色和房间里贫寒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们看到这礼物和小托米和泰欧多尔收到的礼物包装和类型是类似的，都非常对小孩子的喜好。而礼物本身和房间极为不搭，也就是说，这礼物根本不可能是伯克利为女儿做的准备。这也是德让克恼羞成怒的原因之一，思冬妮出色的表演让他极为不堪，但显然有能力支付起礼物的德让克吝啬之极，根本不可能给一个被自己解雇的店员女儿送圣诞礼物，更何况他本人对这样的传说极为不耐烦。
文中的谜面分析
我们来看看文中是如何再次强调这次圣诞老人的不可能事件的：
在房子外面，德让克·斯特林徒劳地四处寻找骗局的痕迹。他要求客人们和他一起检查房子的每个角落，窗户、仓库的墙壁、小河边，以及雪地上的痕迹；但是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至于地面上的雪橇痕迹和四蹄动物的蹄印，尽管最后飘落的雪花让痕迹稍稍模糊了，但大家都一致认为那确实是由马匹或者是驯鹿拉着的雪橇所留下的痕迹。现在的问题就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在宽仅四米的小路上，原本平坦的雪地上怎么会出现这些痕迹？
小河的河岸很陡，而且河岸远远高于水面——至少有半米的距离，这就排除了雪橇从水路上岸的可能性，也就是说不可能是用船把雪橇运过来。同样的，用棍子或者其他器械伪造雪橇的痕迹也不可能，即使非常复杂的手段也做不出如此清晰的痕迹。更重要的是，很显然曾经有人进入过伯克利的房子，而且逐渐加深和浅化的雪橇痕迹都很说明问题。谁也无法为这些奇怪的现象找出合理的解释。这几个人实际上是见证了一个「奇迹」：圣诞老人真的来过！
圣诞夜的谜面到此结束。不知道大家在阅读的时候是否猜到了真相。我自己完全没能想到。我们来看看文中给出的谜底。
谜底
不得不说在阅读霍尔特给出的谜底之前，我很是怀疑他是否能把这样一个童话般的谜面解释得合情合理。但读了谜底之后，完全心服口服，虽然完全能意识到故事的讲述者米卡埃勒·波阿我也完全没有想到这桩童话是两个孩子一手导演的，其实本该想到，因为也只有孩子有这样的天马行空。而其实谜面里线索还留得挺足的，包括思冬妮的演技，讲述者是戏剧创作者，而他的妻子也是表演艺术家，这也是一个小小的暗示，只不过在读谜面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罢了。不过关于文中说到思冬妮名字和她的真名利迪，这两个名字在远古文明的关系我没能找到，也仅仅是知道文中脚注的那分别是两座古城。
铃铛
首先是把众人引出房子，把圣诞老人引出来的铃铛。我们在谜面中看到了，铃铛声音是从房子外面传来的，也就是说在德让克房子里的所有人都不可能是摇动铃铛的人。而出场人物就只有思冬妮和伯克利了，除非真相真的是那个不可能的圣诞老人。但我们都相信圣诞老人并不存在。而伯克利在整个故事中其实并没有出场，以他醉汉的身份也很难想出如此天真烂漫的把戏。这样一来，也就只剩下了小女孩思冬妮。读谜面的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这点，后来看了解答再返回去看谜面，发现其实这里就多少能意识到思冬妮也许是这个童话的制造者之一。
雪地痕迹
雪地痕迹，这也是整个童话谜面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也是霍尔特企图让读者相信圣诞老人的最重要的部分。那个完全不符合物理学原理的雪地上留下的从天而降的雪橇痕迹。想知道大家读的时候有没有思考过这个雪地痕迹？我自己没有想到这个雪地痕迹是如何形成的，不过这个解释我觉得很合理也很有趣，虽然也很繁琐，也还需要点天气的巧合，如果在整个几乎实施过程中雪并没有按照时间落下，那么这个计划就会失败，虽然是一个很难在现实可行的手法，但与这个故事结合起来就非常有意思。（不知道霍尔特有没有做过实验呢，在南方没见过雪的孩子表示只能相信了咯，北方的孩子可以拿个单车轧个车痕验证看看hhh）
你们必须分两次或者三次来完成整个计划。首先，你们必须完全盖住中间的区域——要在第一批雪花落下之前，这样就能保存一段清晰的雪橇痕迹。过一段时间之后，你们再用床单盖住两头的地面；经过一段时间的降雪，两边的痕迹已经变得模糊了，这样一来你们就有了貌似逐渐加深和逐渐变浅的痕迹。
这个诡计的巧妙之处我觉得就在于我们的思考会先入为主地认为是先降雪才在雪面上压出的雪橇痕迹，而事实刚好相反，是先有了痕迹，再逐步掩盖，从而形成了这样一个看似荒谬的痕迹。
另外，关于用于遮盖雪迹所使用的床单，霍尔特也埋下了一个有意思的小伏笔，这么短篇幅的故事里，却平白地讲了一个似乎和圣诞老人毫无关系的小火灾，连床单来源都考虑到写个火灾，真的是佩服。
胡伯尔一家安顿下来的第二天，洗衣房里莫名其妙地发生了火灾。
幸运的是，火灾很快就被扑灭了。在洗衣房里存放着的床单和日用品都化为了灰烬。
如果您只是简单地偷走床单，警方可能会对神秘消失的床单起疑心。
对于小托米说辞的一点点看法
当然了，这整个谜面虽然是与其说是呈现给读者，其实却只不过是两个孩子贪玩的恶作剧。对于文中小托米声称看到圣诞老人，但我们知道他实际上并没有看到，文中给的解释是通过泰欧多尔的的暗示来说服小托米，我觉得这是这个谜的一个不足，虽然铃声、雪地痕迹、礼物确实已经很足够营造出一个圣诞老人存在的童话，但是文中对于小托米的描写是，趴在窗户边声称看到了圣诞老人，也许这里倒不如说思冬妮在回收床单和摇晃铃铛的时候戴上了圣诞帽，而因为下着雪，小托米并不能看到很清晰的窗外景象，听着铃声又看着移动着的圣诞帽，才声称自己看到了圣诞老人，这样是不是会更合理一些呢？
德让克之死
德让克之死，我们看到在他在圣诞夜之后频频被这个谜题给折磨不休。在最后写这个故事更像是一个小插曲，像是一个对德让克的嘲笑一样，死在河边的商人，身上多处伤痕，头骨破裂，但附近没有脚印，也没有商人自己的脚印。没有人有动机。这场死亡就这样不了了之，但嘲讽的是，德让克的死亡，似乎让其他人都过上了更好的生活。而给出的谜底更像是嘲笑不相信圣诞老人的我们，其实很简单，只是德让克受尽圣诞老人存在这个谜面的折磨而执迷于寻找真相而不得，却最终不慎跌落丧命。这里，霍尔特为了写德让克的焦躁不安，甚至还安排了从烟囱送入礼盒的小情节，而礼盒里只有一先令硬币，又是一场十足的嘲笑。
德让克的焦躁不安
故事里从圣诞老人之谜的铃声开始就开始写德让克的焦躁不安，逐步加剧：
德让克·斯特林恼怒地打断了孩子的话
刚开始只是嘲讽和恼怒小托米关于圣诞老人的猜想。
德让克·斯特林的五官都扭曲了起来。面前的景象越来越让他觉得荒谬，而朋友儿子的又让他心烦意乱。他怒不可遏地命令小托米闭嘴。他的眼睛里冒着火焰，强忍着怒气。
看到雪地痕迹和礼物后，德让克已经非常愤怒，觉得有人在刻意捉弄他（事实也确实是hh）。
老商人气得浑身发抖，他嘟囔了几句含混不清的话，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他严厉地盘问了小托米。
德让克·斯特林觉得无可奈何、思维混乱，他垂头丧气地放弃了努力。
德让克思索圣诞老人之谜无果。
他在大房子里转来转去，竖着耳朵，眼睛警惕地四处搜索。他清脆的足音时而回响在楼梯上，时而又在楼上的走廊里响起。他声称很快就会抓住入侵者，而且会狠狠地教训给他捣乱的人。
德让克已经从情绪的愤怒转移到了行动上，也许是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这也解释了后面为什么他会爬上屋顶。
德让克的滑落
房屋结构
而关于德让克滑落，其实前文对于房子的结构介绍的时候也有一个小小的铺垫。文中写到
那是一栋都铎王朝风格的大房子，醒目地矗立在伦敦一个体面的街区，有倾斜的屋顶和高耸的人字墙。
图片来源：https://hisour.com/zh/tudor-revival-architecture-29799/
而德让克这种富商角色显然不会是一个手脚灵活的爬屋顶的人（手动滑稽），文中有这样一段他的身体状况描述：
房子的主人，德让克·斯特林已经六十多岁了，头发花白，有些驼背——也许是因为岁月的侵蚀，但更可能是被他积攒的财富压弯了腰。
（连这段描述，霍尔特都没有放过嘲讽）像这么倾斜的屋子，加上他本身焦躁不安，又怒火中烧，掉下来真的是都可以说合情合理了。
屋顶雪痕
而德让克如果是从屋顶滑落，那么必然会有雪痕，那么为什么没有人会注意到呢？
文中也给出了解释。众人已经被前一晚上的圣诞老人之谜迷惑，几乎已经相信了从天而降的圣诞老人，理所当然地觉得是神迹，所以看到德让克死亡现场周围没有脚印当然也很自然地会联想到是和前一天晚上的一样的情况，自然不会想要看屋顶。
但是几个证人已经被圣诞前夜的奇遇搞得神经兮兮，于是他们作出了错误的解释。我可以原谅他们，但是我无法原谅苏格兰场的警官！如果他们当中有人相信圣诞老人——哪怕只信一点点儿——他只要仰头望天并且向周围观望就行了，他必然会看到凶手作案的证据！他会注意到在房檐附近的积雪被弄乱了。
而警官更是不相信众人的叙述，警方到现场的时候本身也在下雪，而也不会觉得这样一个富商有什么理由爬到屋顶上去，更何况还是在上面找圣诞老人了😀。
1 | 有人说我们给孩子们编一本《给孩子的科幻》完全没问题，但是没法编一本《给孩子的推理》，因为推理故事里大多是世界的黑暗。如果真要编一本《给孩子的推理》，我想霍尔特的《卖花姑娘》应当入选~ |